西西里岛历史上的苦涩与血泪,不亚于欧洲任何一个地方。直到20世纪50年代,岛上的农民还处在西方世界最穷困者的行列。数百年来,他们艰难度日,勉强求生,还要经受无休止的世族仇杀、不公平待遇、剥削和黑道的屠戮。弥漫岛上的柑橘和香烛的芬芳从未消散,人们铭刻在心的往往却是世代相传的的仇恨。
巴勒莫的嘉布遣会修道院外观平平,不事张扬。它坐落在一个寂静的广场中,旁边挨着一座墓地。城市的另一头,就是1992年黑手党跟博尔塞利诺治安官清算旧账的地方。修道院门外的角落里,几个小贩正在兜售明信片和导游手册;门内,一名修士坐在桌后卖门票,同时还卖更多的明信片和礼器。这一天游人稀少,修士读起了报纸。
在欧洲,对尸体进行干燥处理和保存算是西西里岛的独门绝活。意大利其他地区也有此类现象,但绝大部分还是在西西里,这里的生者与死者之间有着更为紧密的联系。有些神父对这种保存尸体寄托哀思的方式心怀不安,把其中一些从地下墓穴里运出掩埋到墓地里。没人知道埋了多少,也没人知道这种干尸究竟有多少具。这让人不免疑惑:为什么会有人这么做?把腐化的尸体拿来展览用意何在?
陈列尸体的走廊分门别类地安置着神职人员和不同职业的死者(包括医生、律师、还有两个穿着制服的卡宾枪手)。向导带我们去一条陈列女尸的走廊,说可以瞻仰一下古时候的衣着风尚。一具具骷髅披着褴褛的衣衫,衣料褪色且落满尘土,已变得污浊灰黑——没什么好瞻仰的。地下墓穴旁边还有一座礼拜堂,用来祭奠死去的处女。这些逝去的处子之灵让人格外感伤,以现在的眼光来看,让她们永世顶着这样的名号其实可悲而又残酷。当初她们入殓于此,必定是被当作了与腐朽相对的纯洁象征。
之后我们又来到一个专为早夭幼儿而设的小礼拜堂。孩子们穿着节日盛装,像僵尸娃娃一样摆放着。有个孩子坐在儿童座椅上,膝头还抱着具小小的骷髅,可能是她的弟弟或妹妹吧。这一幕真是看得人心如刀割,同时竟又觉得诡诞可笑。
这里跟罗马的墓窖不一样,那里发掘古墓为的是考古研究,而在西西里,尸体向来就是给人看的,为一饱眼福,看官还得缴纳一小笔费用。墓室里张贴着告示,提醒人们尊重尸体,不要拍照,想要照片的话可以向修道院买。我搞不清楚来这里参观究竟算是宗教行为还是文化行为,但可以确定无疑的是,这儿是个旅游景点。
第一个进驻这里的最古老的木乃伊是个修士,名叫西尔韦斯特罗· 达古比奥,从1599年起就一直站在自己的壁龛里。多数干尸都制作于19世纪,最开始的时候,接受这种处理的只有修道院里的修士和神父,随着时间推移,捐助人和权贵名士也步了神职人员的后尘。没人知道制作木乃伊的风俗始于何故,很可能是人们偶然发现,放在地窖里的尸体在凉爽空气和多孔石灰岩的环境中不会腐烂,而是慢慢变干,于是一套工艺由此而生。
皮拉伊诺镇一位教士脆得像纸的皮肤得以保存下来,全是因为嘉布遣会修士们在他死后立即对其尸体经行了干燥处理
后来的年月里,人们通过压注化学溶液的方法更好地保存尸体,上帝的这项工作被交接到了制尸工匠和科学家手中。一个礼拜堂里的棺材中长眠着小女孩罗萨莉娅· 隆巴尔多,她看起来就像正在脏兮兮的棕色床单下沉睡。罗萨莉娅与其他木乃伊不同,她还有头发,用一个大大的黄色蝴蝶扎起来,打着卷儿垂在黄色的前额,像布娃娃一样。她闭着眼睛,睫毛依然丝丝分明,若不是周围堆着咧着嘴的骷髅、弥漫着腐烂的气息,她会被错认为一个在回家的路上打瞌睡的小孩。看着她会想到生与死的差距只在一息之间,这让人心神难定,毛骨悚然。罗萨莉娅两岁的时候染肺炎而死,她的父亲伤心欲绝,悲痛之余请来远近闻名的制尸工匠阿尔弗雷多· 萨拉菲亚,让他把女儿的遗体保存下来。制成后的效果栩栩如生,哀恸之情似乎仍萦绕在那颗顶着金发的小脑袋上。在巴勒莫,人们把罗萨莉娅视为一个神奇的小天使。出租司机会问:“你看到罗萨莉娅了吗?可漂亮啦。”
皮拉伊诺镇一位教士脆得像纸的皮肤得以保存下来,全是因为嘉布遣会修士们在他死后立即对其尸体经行了干燥处理
后来的年月里,人们通过压注化学溶液的方法更好地保存尸体,上帝的这项工作被交接到了制尸工匠和科学家手中。一个礼拜堂里的棺材中长眠着小女孩罗萨莉娅· 隆巴尔多,她看起来就像正在脏兮兮的棕色床单下沉睡。罗萨莉娅与其他木乃伊不同,她还有头发,用一个大大的黄色蝴蝶扎起来,打着卷儿垂在黄色的前额,像布娃娃一样。她闭着眼睛,睫毛依然丝丝分明,若不是周围堆着咧着嘴的骷髅、弥漫着腐烂的气息,她会被错认为一个在回家的路上打瞌睡的小孩。看着她会想到生与死的差距只在一息之间,这让人心神难定,毛骨悚然。罗萨莉娅两岁的时候染肺炎而死,她的父亲伤心欲绝,悲痛之余请来远近闻名的制尸工匠阿尔弗雷多· 萨拉菲亚,让他把女儿的遗体保存下来。制成后的效果栩栩如生,哀恸之情似乎仍萦绕在那颗顶着金发的小脑袋上。在巴勒莫,人们把罗萨莉娅视为一个神奇的小天使。出租司机会问:“你看到罗萨莉娅了吗?可漂亮啦。”
cript>两岁的罗萨莉娅·隆巴尔多是最后一批被安置在巴勒莫地下墓穴中的死者之一
萨沃卡是个寂静的村庄,房屋顺着山坡一路向上铺陈,直到能隔着岛屿东端与海相望的地方。这是一片迂回缠绕的地带,弗朗西斯·福特·科波拉的《教父》就拍摄于此。电影中迈克尔和他命途多舛的妻子举行婚礼的酒吧,如今仍然坐落在小广场上,跟37年前银幕上所见的别无二致,但见不到什么提及电影的明显标示。这里的人并不喜欢把自己和这部影片联系起来,我问到的多数当地人都表示没看过《教父》。 我发现他正俯身于一个非常不光鲜的盒子,小心撩起一位19世纪神父的法衣。他想取一块“不太起眼”的有机物,让青克教授进行化验。“呵,这是我要的那话儿吗?”我们都把脑袋探到棺材上来,然后一致确定,很有可能就是。薄薄一片落满粉尘的袋状干皮肤落在他手里,一块半厘米见方的样本被贴上标签封存起来——反正现在神父大人要阴囊也没什么用了。
我们永远无法确知,这些尸体对当初给它们穿上衣装、摆在这里的人们意味着什么,它们是西西里的诸多谜团之一。面对悲惨又滑稽的死亡姿态,留给我们的就只有忧心、思索和怀疑。这些干尸被冻结在人类生于尘土、归于尘土的旅途中,它们激起的情感是很难理清的——神秘、恐惧、希望、生与死的对立,都是亘古恒存的普遍主题。
美丽小镇诺瓦拉有一座规模宏大、富丽堂皇的教堂。祭坛前方有一扇通向地下密室的暗门,只需揿动一个隐藏的按钮,电控开关就会把门打开,如同007电影中的情景。下了台阶就能看到一列壁龛,存放着衰败程度各不相同的主教尸体。他们坐着凿了些圆孔的小石椅(供体液渗流),面容僵直,像是在一起享受公厕里的放松时刻。一座摆满了头骨的高架子上有个盒子,里面装着两具自然干化的猫尸,恍若古埃及的魅影。它们困在这地下墓室里,提醒着人们:即使真有九条命,归宿也只有一种。